mayo  
Plot, What Plot?

(郑智薰×你)||Raindrop

*现实背景,纯属虚构

*全文11000+

郑智薰对于我无论多么不可忘怀值得怀念,也不过是我人生中形状最漂亮的一块疤。大约横亘在心房的位置,隐蔽到无处可寻,但牵动就是致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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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陪一个男孩做了个很长的梦。

  在高中,我比智薰的年级高一级。那时候的学校不管内部还是之间经常打架,甚至还会比武大会一样评学校最强。明明作为首都圈,显然除了标准语就并没有学到什么其他的文明。

  又一次约架的时候,闹得有点太大了,大约是对方那边有新来的打手。在学校门口就能听到砸石子的声音和刮风一样灌进来的脏话。到了晚修我们班最后排不幸地就有几个缺席,可想而知就是去参与事件的人员。老师要我把那些小子全抓回来开处分。

 

  二年级体特生们还没单独分班,那些人从外表就和普通高中生不搭边,每天也不跟着上课,虽说是同学可分明一点都不熟,好像我班长竞选的得票中也根本没他们的事。

  不知道是被混混打更可怕还是老师的命令更可怕,就这样硬着头皮架上教导主任和其他摊上事的班级的班长,又叫了学生会的几个男生,紧急救援队一样拿着急救箱出去的。

  教导主任站到门口开始最擅长的扯嗓子骂人,感觉比约架喊话都要骂得脏。还在纠打的几群人一溜烟三两分开了,但毕竟这样打架怎么可能不被学校知道;仿佛是早就等待着这个能逃走的机会而僵持到现在。之后我们发现还真有负伤者被抛在原地。打起群架真的像战争一样啊。

  大家等他们跑远才敢走近。我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应该被推到地上过,一边脚使不上力的样子,裤子也擦破几个洞。黑漆漆的看不清,因为个子异常高所以首先当成是同校的体育生过去了,结果高个子抬头才发现似乎是更加不熟悉的面孔。

  他,高个子的外校学生,就那样抬着头一言不发,用看门狗一样要扑去咬人的眼神盯着我。心里强撑着发怵,在发干的喉咙里努力吞了下口水,首先还是自我介绍了;我是安养工高的,班长。随口说了句,长得帅怎么还要打架?虽然压根只是看见了一圈轮廓和正巧反着光的眼睛,再说跟打架的是艺高生,无论如何长得帅也是当固有印象讲。

  我是安养艺高的一年生。那人突然接茬,发出的声音果然也是粗的磨砂的犬吠一样的声音。

  不论如何模样就算只是跌倒也真的很可怜,布料的破洞下大大小小的嵌进砂土的伤口卷起一层皮在渗血。就那样也给他用药水冲了腿,撕了一条绷带给他就走掉了。

  -名字叫郑智薰哦。会给你签名的。

  走出几步那声音在身后又响起来。

  搞什么啊,不道谢就算了,那样自顾自地做起自我介绍又说奇怪的话。真是个讨人厌的人。

 

  后来无意间听到那些刚被记了处分的同学凑在走廊叽叽喳喳说话,说对面新来的不讲规矩还是要主动去教训一顿。不由得地想起来那天坐在黑暗里,已经忘掉了长相不过清楚记得名字叫郑智薰的那个人。微妙地为什么想要再见一面,从来没见过的那性格的人,像抱着观赏奇珍异兽的心情开始的好奇。

  悄悄朝他们靠过去说,也带我去吧。他们见我搭话被吓了一跳,脏话伴着唾沫飞过来。这次我会帮你们瞒过老师。我并排伸直三根手指,在听到更多辱骂前先说了这一句。

  神奇的是,居然真的会捡午休时间出去打架。

  顺路搭了车而已,坐在这些年龄都考不了驾照的人的机车后座已经够惊心动魄了,再给我一个胆都不敢凑近那群开始去放话的人;想要在战场上找到掩体那样急急后撤,慌忙中只是看到旁边,校门外饮料店门口坐着的一团气氛很熟悉的影子。郑智薰坐在台阶上,嘴里叼根咬瘪的吸管,一动不动地盯着战局。

  走过去的时候,原本看起来完全没在注意我的郑智薰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挪。地上的灰土被拖出一条平行的屁股印。

  我上次像救流浪狗一样救了你。我看着他绑在脚踝的那圈磨得微黄的绷带。郑智薰木头一样不吭声,倒把吸管嚼得格楞格楞响。

  伤员不能上场吗?我看他沉默的侧脸,还是他们觉得你弱不带你?

  话尾刚落就这样看他喉结上下滑动一寸。然后突然扭过头,眯起本来也不大的眼睛,挑起单边眉毛说,小姐,对我这么关心的话是迷上我了吗?

  真是讨人厌啊讨人厌。这种场景怎么会被迷上,看见这小子嘚瑟地伸下巴瘪嘴的模样完全是jump scare。

  可在那时候是流行吗,怎么真的总是会喜欢上那样的人呢。

 

  不知道打架是以什么方式结束的,看起来反而是大家各自找的帮手赶来后在打架。交给外援之后就可以甩手了吗,那样想着,然后看到我的同学们没忘掉我那样四处张望。郑智薰识趣地起身,在敌军过来之前一瘸一拐拖着腿走了。和我同行的人擦身而过,或者不如说是被狠狠撞了下肩膀时,他伸出大拇指向后指指说,给这女生买杯饮料吧,她是我的粉丝。

  究竟在说什么话啊,性格奇怪的这小子。又在那样自作多情是在故意让人反驳吗,或者不知为何面对他总是有想接话的冲动;所以对着那个晃荡的高瘦的背影说,明明你都不认识我。

  听见顶嘴的郑智薰就又晃晃悠悠转过来,做出一个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会认识你的。

  郑智薰扯起一边嘴角说。

 

  如他所言,放学的时候就会看到没穿校服的郑智薰堵在门口。总是叼着一根雪糕棍,或者烤肠的竹签,或者可乐的吸管,磨牙的家犬一样。那样突然出现仿佛从天而降,一脚横插入我此后的生活。

  第一次是目不斜视走出去时被他猛地在身边叫出了名字。惊得语无伦次地看过去,反应好久才勉强对上这张脸和人。看来把我忘了啊,郑智薰揉揉鼻头厚脸皮地装起可怜,一边叫不厌似的又反复念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自己好像在说蠢话那样问,他闻言也诚实地举起来指节处有星点淤青的拳头。用这个。

  那时候也不知为何地,大家都讨厌打架的人,倒不会太讨厌为自己打架的人。

  所以真的像是捡到流浪狗般莫名其妙地走近了。我给他受伤的地方又缠了一圈新的绷带,告诉他不要再打架了。他默默捏自己的伤处说只是一直在挨打。

  后来我这里真的如同他的复活点一样,郑智薰一挂彩就会来找我,感觉自己的专业快要变成护理了。接着还会执意陪我走到家,美其名曰是give&take。                                                                                                             

  更奇怪的是这种事情居然也能习惯起来。为了迎接他已经会随身带着些急救药品,班级公用的医疗箱其实有大半都用在郑智薰身上了。

  有一天走到中途,仿佛是特意通知我一声那样,我之后还有事,郑智薰说。

  -打架吗?

  -嗯,差不多是很危险的事。

  郑智薰冲我眨眼睛,怕我受伤的话就跟我来。

  男生们没事干的时候总是会打篮球,穿的各式各样身高也参差不齐,看起来是纯属娱乐为主的乱跑乱跳。郑智薰也如此,技术不怎么样汗水却以努力程度的三倍蒸发,偶尔会因为汗流得掉进眼睛叫暂停,那样中途退场后又讨厌地深深弯腰把额头拱到我手边让我给擦。被沾湿成绺的睫毛随他眨眼的幅度戳在手心。

  指尖不自觉随之同步蜷缩,好痒,痒到心尖都在痒。

 

  之后郑智薰陪我回家的时候被父母发现了。家里的态度是哪怕现在要恋爱也没关系,只是因为郑智薰的个人形象问题,被训的很严重说不要和那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小子玩。其实当时满嘴答应了,随口说我们也不是很熟之类的应付,那样满腹郁闷再走出家门口的时候,发现他居然还没走,躲在电线杆后面偷偷探头,把食指贴在眼下在装哭。

  你跟你家长说什么?答应的事一秒钟就抛到脑后,和郑智薰又贴在一起走路,他开口问。

  -我说我们没有在交往。

  其实真的没有想过我们是在干什么。如果碰到无所事事大街上逡巡的流浪狗,因为给过食物所以总是被一路跟着走,大概真的就是那样的关系。我问郑智薰以后想干什么,他说以前想当学校最强,但现在不是了。就那样我才知道他在当男团成员。

  原来也不是给什么都吃的狗啊。

 

  所以他放假也没歇过的,偶尔会顶着被发胶喷成刺猬或者编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找来,在我家窗下吹口哨。暑假的时候我都在兼职,他只是被我爸开窗骂了一顿后逃走了;郑智薰那样灰溜溜地找到店里不安解释着的样子,总是觉得好笑。

  从兼职地方回家的话,会路过一面开满花的墙。六月开十月败的牵牛花。像牵牛花一样的羸弱的香气,只有那种灰色小蝴蝶才会愿意驻足。我们在花上抓了一只蝴蝶;完全不是故意追捕,郑智薰双手拢过去,对那小小的生灵就是天罗地网。然而它落在人身上就僵住不动,也实在不是很漂亮。拿它没什么办法,就想着要养起来。

  结果过了两天,郑智薰用标本盒装着干硬了的不动的蝴蝶过来。我上网检索了的,蝴蝶的生命很短,他跟我说。但作为小孩子本身就对生命,尤其是虫子的生命很难有什么概念与敬意;他捏着蝴蝶尸体的翅膀把它拎出来给我看,手指尖沾满灰白的鳞粉。

  我让他把那尸体扔掉了。

 

  至于我第一次主动去先找他就是单枪匹马杀到他家。他的那些朋友等在我的校门口,告诉我郑智薰最近几天没来上课了,问和他一队的前辈们也说没在一起。改校服打架染发在安养横行霸道的小子们,不知道过来的时候还有没有顺手收些保护费,这样的小子们堵住我的路之后求我。

  -姐姐的学校不是有连假吗,不像我们在假期也要集训的。

  -老师也在找他,因为智薰的公司出了事…也找了他妈妈,但是阿姨她不接电话…

  -他怎么了?

  接着这些人就开始讲解各种郑智薰的事迹,从他出生讲到家道中落,包括父亲在打工母亲在生病,包括小时候被母亲揍中学被同学揍。就那样从校门口讲到冷饮店。

  姐姐还有什么想听的?他们吸着饮料反倒如口渴般没讲够。

  呀,你们这些家伙,我拍桌站起来。去找人吧。

 

  我在工地抓到了郑智薰。你不是要当艺人吗?

  郑智薰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原地冻结了,动作僵硬如机器人,许久才缓缓手撑膝盖站起来。他后颈有汗水尚在一颗颗地滚,仿佛铸像的铁水浇在身上。

  你懂什么?他转过身吼我,又露出看门狗一样的神情,犬齿在逆光下被晃得阴恻恻地闪亮。声音因为喉咙干渴隐隐闷住,我要有做梦的命才行。

  他站着的轮廓像在被夕阳镀的那层金光一点点吞掉。

  我没话说,只是突然感觉他好瘦。

 

  这样僵着好久之后,郑智薰是先认输的那个。两个人谁也没位移半点,徒有影子在地上日时针般被残阳追逐着转动。

  现在班长连外校生都要抓了吗,你比片区管事的还要厉害啊。看见他无奈叹口气之后径直走过来,大力拽一下我的背包带想推我走。先回去吧,之后会跟你们解释的。再这样要晒黑了。

  晒黑了又怎么样。我抓紧背包,因为是受了拜托来的,又因为被吼而赌气,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抓他回去。脚下被带得趔趄也坚决不挪一步,咬紧了下唇瞪他。

  郑智薰居然因为我的顶嘴看上去正经地思考了一会。

  -因为皮肤白所以才喜欢的。

 

  瞬间只能听到颅内变激烈的血流的声音,别的什么都再听不见了。

 

  跟着郑智薰的背影,一路有如踩在云朵上,来到他家里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郑智薰的母亲病得严重的样子,只能一直卧床。问候说我是他的朋友,然后收到了一个勉强的善良笑容。骤然理解了郑智薰的处境。这样夹在中间两面受难,有承受不住的时候也是当然。

  我从进来的开始就变得沉默,感受到这家里的空气充斥了一些本不该有的复杂。然而他的妹妹那样看着我,在我身边坐着,也不去看妈妈和哥哥。我们俩就安静地坐在韩屋地上,看到郑智薰也一言不发就系起围裙转进厨房。

  炒杂菜,泡菜汤,简单的光是闻到味道都能知道是什么的菜。郑智薰从厨房探出头朝我们吩咐。河娜啊,去把小菜拿出来。那样说着然后突然又盯我的眼睛,嘴里话锋一转,算了吧河娜,让姐姐去拿吧。

  河娜很听话地就转头看姐姐。我像漫画里被炸到头温度过高不能思考,不知道头顶有没有在冒烟,那样晕头晕脑地站起来,被河娜大概提醒了六七次才找到冰箱在哪里。

  郑智薰做菜很好吃。哪怕看起来是随意做的,也真正就有家里自炊该有的那种味道。但似乎没招待过客人一样,量一目了然的少;他斟酌半天盛一碗饭以我平生没见过的满含演技的慢速度送进嘴。

  不知道是怎样的心电感应,你没吃饱吧?带着这样的心意用筷子头戳了郑智薰的胳膊,然后就被他在桌子下面猛地钳住,悄悄牵过去掐了手心。

  郑智薰的干燥的宽厚的手掌,被握住就像被大型犬搭上爪子一样,沉甸甸同时也产生相同重量的安全感。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会觉得狗狗很可爱。

  对于郑智薰,只是偷偷地会觉得可爱。

 

  请他去吃炸猪排。

  你要接着做艺人才行啊。我对郑智薰继续劝说,不然像你这样嘚瑟的人还能干什么。

  那像你这样每天对着我念念叨叨的以后要干什么,当我的粉丝吗?郑智薰狼吞虎咽吃得两腮鼓满也要接茬。

  谁要当你粉丝。

  -刚才说的话,不是告白吗?

  问的时候又害羞了,感到嘴唇在抖。这样算分明你是我的粉丝。

  长得白说还不可以吗?郑智薰边嚼边聊吃得快要喷出来了,努力撅起来说话的嘴唇像气球系好的充气嘴一样。

  只要长得白你都喜欢照这样你是喜欢墙吗?害羞到慌不择言,为了故意气他说得有些嘴重,奈何郑智薰没接这句。所以气氛稍微随着安静的空气降温,突然就不敢再去看他。

  郑智薰始终看着我包括逐渐垮下去的奇怪表情,喝饭般三两下把食物咽下去,然后开口。

  -呀,心情真的有点不好了。

  说了半语啊,想着这下真的出大事了把头埋得更深了。

  -说了喜欢的话就可以和你讲半语了吗?

 

  愣神到饮料都忘记咽下去,又重新从吸管流回杯子里。真的出大事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似乎是在高中的后半开始交往了。当时学生都是那样,甚至都不会做任何确认,只要拥抱了就是交往。把结伴行动就看作是交往,只不过把互动明目张胆地做出来就算作交往。所以我们一切如旧地并肩而行,唯一不同是他会在大街上揽过我的肩,遇到他那些朋友的时候冲他们抬下巴说这是我老婆。

  郑智薰的手,大到是我的快两倍,是正好可以紧紧握住我一边肩头的手;我走右边,他走左边,投过来的影子也能把我整个罩住。曾经只是恪守物理规律才形成的事,现在也会汲取出一些浪漫。

  毕竟当初郑智薰都是为了光明正大跟我拌嘴才告白的,其实起初对交往并没有什么实感,增加的麻烦反而貌似更多。郑智薰在学校似乎还蛮有人气,所以放课后到艺高单独找他时会被一些人认出来后丢眼刀。有天甚至被嫉妒的女生在头发上贴了口香糖。郑智薰开始摘了半天反倒拽下来几根头发;因为我一直喊痛,最后只好拿着剪刀把那块连着头发给剪掉了,留下个丑且明显的豁口。

  看到这个的话就生我的气吧。郑智薰这么说,就算生气也要只想到我啊。

  在装什么呢,生气绝对会想你的,因为生气就是因为你。我被他的想法无语到转过去踩他的脚。

  可是脸为什么变得这么红呢,他猛然伸手捧住我的脸逼我停止动作看他,那样讨人厌的表情,嘟嘴皱脸眯眼挑眉又齐齐出现了;看来是真的迷上我了,这样说的。

  啊。

  被亲了。

 

  从我们并不稀少的接吻的经验里,首先郑智薰的嘴唇,感觉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适合接吻的形状。虽然干燥但很柔软,和他手的温度一样似乎总是在发烫。如果只是两唇相碰那样轻如蝴蝶落脚的话,好像怎样都觉得不够,黑洞般把光速略过的那瞬时间都拉长成无限。就是那样有魔力的嘴唇。

  所以不管怎样,如果眼神相撞,如果肌肤相贴就会感到开心的话,就是互相喜欢吧。如果这个人不论做什么都觉得喜欢的话,那就是爱吧。

  我真的觉得很可惜。郑智薰攥着那绺剪掉的头发一边说一边抱紧我已经被吻得软掉的身体。我没保护好你。

  中二的宣言也听起来很酷了,因为我喜欢智薰啊。

 

  但之前没能解决兼职的事情,这句话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说出来就先闭嘴了。仿佛很自私的那样,就算很担心,也不能只是因为我想经常看到智薰所以就不让他去做。

  嗯,不会再打那家工了。郑智薰反倒很爽快地答话,因为会黑工资。听到了答案瞪大眼睛去看他,在眼泪涌出的前一秒被智薰更快的指尖揩去了。好好学习上大学啊你,难道在找我做岗位咨询吗。

  在讲什么啊一点都不好笑。比起打趣我,智薰才是要抓紧成为讲自己的事情时也能笑着讲的人。

 

  后来他又消失了一阵子,我因为高三的缘故变忙了,两个人又不同校所以联系自然在变少。再见面时他说自己在当练习生。

  还有一个身份是社团长。郑智薰罕见背在身上的书包翻开是护膝毛巾和药,他把我牵进校门说,我在学校开了舞蹈社。

  社团的活动场地一般会借学校的空舞蹈教室,因为是课后训练所以我也能进去。他练习的时候我都坐在旁边沙发做功课,大多数时候却会捏着笔大字不写。直直地那样看他在练习室里,沉默着机械般舞蹈的样子。只听得见脚步和汗水敲击地面的声音。那时候的郑智薰已经高二了,进来的孩子们会鞠躬说学长好,然后和我一样注视跳舞的他。

  偶尔在镜面视线重叠,那时就会一齐笑起来。在跳舞的智薰的,只有他一人的世界中被他看到,会对自己占有的存在感而感到欣慰;从跳舞的郑智薰变成我的郑智薰,在那短暂的微笑的一秒中。很快又因为脸红起来所以低头去做功课。

  他会去学校的时间包括回安养的次数其实会越来越少,要定期去参与公司的月评。就那样说完近况之后智薰问我,即使这样也开心吗?用脖子要断掉的程度点头,即使这样也开心。

 

  就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我要升大学了。郑智薰跟我说他在新公司好像要出道了。感觉是双双的喜事发生,我跟他说我们去大吃一顿庆祝吧。

  吃饭之后还去买了蛋糕,迎着晚风走上大桥。把蛋糕放在江边的栏杆上。我要许愿。说着我拿过去火柴擦燃,点亮一簇如豆的蜡烛火焰。其实从小过生日就没有对自己人生的很迫切的希望或者目标,没想到今天不知怎么地嘴唇发痒,仿佛吞了真话药丸一样。

  希望郑智薰出道成功,不要饿肚子,不要再挨揍,不要生病。

  睁开眼发现,越过火苗上方那片扭曲漂浮着的空气,郑智薰视线直射过来死死勾住我的。我只能看见他瞳孔里倒映摇曳着的那豆大的亮光。火舌上下跃动,烤不干他的眼睛。

  感觉到这份突如其来的真挚带来的些许负担,我在脸颊发烫的前一秒把蛋糕推到他那边说,你也来许愿。郑智薰低头看蛋糕再抬头看我。因为正在准备出道所以头发为了造型留的很长,刘海从额前遮到眼前,除了中分没别的合适发型。他又是那种恨不得全世界知道自己在当出道预备练习生的人,才不会带帽子什么的。所以郑智薰为了视野与事业,养成了先弯腰再抬头看人的姿势,非常讨人厌。

  原来我有那么让你担心吗,他露出我从未见过如睡颜的松弛表情,上目线压下来遮住瞳孔的反光点,看起来不知道是在对我讲话亦或又是自言自语,真是对不起。

  看来要和你结婚才行了。接着这样的孩子说出了一句更加讨人厌的话。

  气得抬手打他,到底在讲什么。究竟会不会许愿,是在故意还是彻底的不知所云。毕竟智薰的人生目前来看要比我迫切多了,哪怕是面对孱弱烛光的不适时宜的突袭许愿。要认真才行啊,否则我还要接着帮你许愿了。

  他歪头看我,用虎牙咬唇在笑。那你来教我吧。

  -要一直跳舞。

  嗯,要一直跳舞。智薰复述我这句话时稍微带着笑卡壳一下。

  -要当大明星。

  要当大明星。郑智薰话刚出口就猛地埋头,我看见他肩渐渐耸起来在憋笑。

  -干嘛嘲笑,这是我对你的梦想哎。

  -要相信说的这些都会成功的,要始终觉得自己跳舞是最棒的唱歌是最棒的,要永远当除了父母以外最爱自己的人…

  懒得再让他那种不情愿的态度泼冷水,自顾自地又讲起来。自己也被吓到的是,怎么对他的期望有那么多,开始像说教的姨母一样停不下嘴。说着说着眼前甚至变得模糊,眼泪前扑后拥地向下掉。

  凭什么只有我在乎你?晕头晕脑地还在边哭边说,不知道受委屈还是怎样,宣泄般停不下来。如果你不会自爱的话,如果我走了一定要有粉丝来爱你。

  阿西究竟为什么哭啊。我刚开口起就变得沉默的郑智薰从牙缝挤出一句骂,突然圈过我的头使劲拽进怀里。

  夏末的凉夜里他怀抱比火光滚烫。眼泪一瞬间蒸发,贴在胸口的耳朵感觉烫得要化掉,也听见他的心跳一直稳定又有力,和我瞬间乱如打鼓的心率对比下有种输得彻底的感想。

  其实如果我分神去努力在意那在我发间迟钝游移着的五指,就会知道郑智薰其实和我一样束手无措。

 

  郑智薰的胸膛比我想象中的更宽更厚,拥抱也比想象中的更紧更久。许愿用的那根蜡烛也一直默默尽责燃到底把奶油全烧焦了,直到可怜的蛋糕呲出火花,我们才惊吓地分开。

  蛋糕没法吃了,这样平白亏钱其实还是蛮肉痛的事。

  但也奇迹般地不伤心,为什么呢。

 

  就这样郑智薰更忙了,我最后的寒假也结束,去了在首尔的大学。

  我开学的前一个晚上郑智薰告诉我会在车站接我。

  郑智薰向我跑过来的样子,仿佛身体里有风,随时要踩着空气飞起来。两个人距离缩短就会产生世上无处再见的澎湃和真挚,大剂量地吸入那样口鼻间都燃烧着的叫做爱情的东西。

  在冬日的天气里,呼出的水汽遮蔽视野,但不用看也清楚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刚刚开学的清闲里,感觉便确实在过最幸福的普通情侣的日子。如果分开就觉得冷,以御寒为目的地贴紧,会随时随地做最让人讨厌的亲密动作;好像商场里有卖的成套的情侣娃娃,手掌里嵌着磁铁,靠近便会哒地扣到一起。

  在首尔不令人陌生的只有智薰,所以生活轨迹也都和他同步着,比如这家伙现在还会去夜总会。

  点了可乐才发现智薰已经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从他瞥过来的视线中似乎又有熟悉的调侃意味。这一年的年龄差在成年之后原来犹如被抹去一样没意义,反而感觉变成了受制的一方。智薰用兰姆酒味道的嘴唇来吻我,下唇边缘还沾到几颗玛格丽特杯沿的盐。花瓣一样的少年的唇舌是能杀死我的柔软的武器。

  他的节奏缠绵且缓慢,试图尽数卷走我口腔里残存的氧气;我们亲吻的时候如同相濡以沫的两尾鱼,要互渡体液到窒息。就那样在地铁口,路牌下,便利店,首尔几乎所有地方都留下过我们接吻的样子。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倾诉,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事情用来标记填满这段时间,唯一就想到要亲吻。站在小巷口的监控下,被他搂过去故意盯着镜头亲了脸。

  好像醉在无数个带酒精味的吻里,走到最后长靴的跟都踢掉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郑智薰只好背起昏昏沉沉的我慢慢走回学校,就那样摸到他身上的外套似乎不是很厚。

  在宿舍的第一晚,或者尽管已经是凌晨时分,纠结于那件衣服强撑清醒用模糊的思绪想了很久原本没想过也不敢想的未来。

 

  郑智薰也领我到过公司门口,墙体上贴着几张艺人的大海报;他告诉我之后会在这建筑上面看到他的,绝对。我会看的,绝对,说着和智薰在那串灯箱下面拉了勾。他说话时眼里是种可怖的狂热,对于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成功吧,除非从此证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毫不公平绝不承认汗水的世界。

  跟大学同学熟起来之后也会和她们出去玩。想着智薰是未公开练习生,所以交往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不会再把他单独带上。每当跟郑智薰汇报这种行程的时候他就会连续发一串哭泣的表情撒娇;尽管不知道在屏幕那边是不是真的,心底也会起皱一般泛酸。我说那在这整个大江南怎么就没你的朋友找你,他说那一帮男的在我老婆面前算什么,当然放鸽子啊。

 

  就这样以为路途从此都一帆风顺,还是会猛然出现打了满舵急转直下的厄运。

  郑智薰的母亲去世了。

  身边没有家长,只有这样一群毛头小子的朋友。大家五颜六色地站在医院里,生机盎然得格格不入,在消毒水升腾的空间中局促如罪人,好像羞耻于过早戳破了人生这层纸。

  我看见他为了忍哭不停翕张的鼻翼。和控制着也颤抖的呼吸。

  郑智薰从灵堂走出来的时候,他猩红的眼睛和被淹起疹的皮肤如同枯萎的河床。新旧泪痕丑陋地纵横着,撕裂他的脸;他也任由那些凝结成盐迹的液体继续干涸,缄默地坐在我旁边。医院走廊的椅子对他来说很小,郑智薰就那样,微微夹着肩膀驼下背去,硬生生挤在座位里。

  我用余光瞟着他的侧脸,泪水都不敢掉一滴的安静着,感受到与他不同的悲伤。和这张不合称的椅子一样,和他人生中种种的不幸运一样,十八岁的郑智薰不应该沉默地遭受这不相符的一切。可能每个人都想扯他领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早说,但现在已经没人有资格对他这样做了。

  如打到棉花般无力的是,我也没有让他摆脱痛苦的能力;我只有时间,只有这些灿烂无用的青春能给他,只能作旁观见证他如何熬过这仅能靠自己扛下来的千钧重压。

 

  我们都没说话,寂静到压抑的周围只听得到他的呼吸愈发缓慢沉重,如窒息前无声的挣扎。突然郑智薰侧过来把头抵在我肩上,那些混浊的粗气拍在皮肤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还没来得及牵他的手,他便自己先胡乱摸过来与我十指相扣,用快把人捏碎的力气攥紧我每个指节。

  就算痛也没关系,如果这样能感受得到智薰千分之一的心情也可以。

  接着我从肩头传来的触感发觉了一丝湿润。

 

  郑智薰将他在那天就此生流尽的眼泪分给了我一滴。

 

  从那之后郑智薰就把自己关到公司,吃住都在练习室。我之前开玩笑地问过郑智薰,如果你公司来找我让我和你分手怎么办。他显然没想过答案地犹豫许久,用我没见过的没有自信的陌生的神态最后说,不会的。

  可再后来只是从郑智薰那里传来一条简讯,内容是“公司要我换号码。”那段时间他疯了一样练习,为了出专辑什么都能做,到公司都觉得不必的地步;鼻血也经常一罐两罐地冒,健康更是成问题。

  不甘心地这样被迫接受了,再后来果然发的东西都没有回音。偶尔节假日时的问候会被回复,但果然一看就知道已经是没什么话好说的阶段了。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分手,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也情理之中地疏远。我甚至没机会见他最后一面,在日渐繁忙的生活中这些杂乱思绪又通通被划成不必要,一延再延。

  这样从此失联,然而还是没听到他出道的消息。

 

  再后来有一天听说安养发生了火灾。说是那栋房子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哪怕自己一个人,我倒是疯了一样地要去安养。

  去找记忆中的他家,却好像早就搬走了几次;又在街上拦人问,才找到那幢漆黑了的房子。

  早上还有稀稀拉拉的记者在取材,那样被警戒线围起来的房子。站在这虽然从未来过的地方,却像最后一根稻草也没留住,失去了当时的所有。烧掉一个郑智薰的家,对我来说就是仿佛整个安养也被一起烧掉了。

  坐在路边哭得脱力,因为两腿发麻走不动,干脆就那样一直坐到晚上。也不见郑智薰有来,反倒是警察来了好几次,以为我是醉酒者要问我的住址送我回去。就那样被问得想到我不再属于这里就更难过,哭到眼睛即使闭紧也痛得仿佛快失明了。

  唯一一个能让我们再遇见的理由也用尽了。我不知道如果我肿得只剩一条隙的眼睛能再坚持睁开的话,会不会在街角,在上坡的尽头处看到一个悲伤的身影,伫立许久之后又犹豫离去。

  因为世界上已经有太多渐行渐远,就显得这种离别默认般不需要理由;哪怕最后往往都会变成此生不复相见。对于这种注定相交相离的关系,过问都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残忍。

  那么因此而伤心大概也不需要理由,比如为我没有收尾就结束的恋爱。

 

  后来我又见到他是在音像店的电视里。还是那个寡言,容易慌张,齐颈头发的男生。终于出道了,看起来除了长得更高了点和染了发就与我记忆中毫无差别,看着却又觉得什么都变了。

  室友寻到我的目光问,是雨,你喜欢他吗?

  我不认识他。触电一样收回注视,我讪讪干笑一下,先下意识地扯谎。

  -他的演技看起来很悲伤,多酷啊。

  是吗。

  其实脑海里,能想起来的郑智薰却好像时时刻刻都是那样的。

  一直都是那样沉默地打架,沉默地料理,沉默地跳舞,沉默地扯开嘴角笑起来,沉默地拥抱。离开时也是,悄然凋萎一样,连根带走生长在我记忆中只剩背影的少年。

  回忆的热风熏在眼眶,灼得我如蜡般融化要涌出血和泪来。

  有粉丝喜欢他居然并没有让我感到同等的幸福与欣喜。不是吃醋的感觉,只觉得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雨一出现就被冠上许多闪闪发亮的称号,好像生来就是那样。而郑智薰如果被发现,也只是会成为大家喜欢的雨更丰满的那一面,是粉丝们体会台下的他第二种魅力的来源。

 

  对于雨来说郑智薰是副角色,是被标在括号里的名字。

  可对我来说我只有郑智薰。

  我有的那个,是舞蹈社的社长郑智薰,是妹妹的哥哥郑智薰,是为了当校霸健身学打架的郑智薰,是正经历着人生至暗时刻的一般人郑智薰,要我时刻担心会不会饿肚子。

  “认识的弟弟上了电视”,因为我说不出这种话。

  在淋雨的人不会有心去欣赏雨声。

 

  看他的样子好像从忠清道少年完美地变成了首尔青年。那个跟我一样对都市的一切感到惊奇的男生,现在囿于合身西装里对镜头微笑。

  最近还有很多人出现并夸他是天生的艺人,我倒觉得他不适合活在时刻被剖析的环境里。那样总是堂皇的在意他人目光的人,会因为聚光灯存在所以要把每个受光面都磨得完美的那种人,活着会很累的。所有毛刺都被挫去之后,属于我的那个郑智薰是不是会消失不见,是不是就和现在的他毫无瓜葛,是不是我也要从此驻足在过去。

  而我也同样地,剪掉的那块头发又重新长了出来,上大学后也举家搬到了首尔,随身再也没带过OK绷和纱布之类的东西。

  然而对于令我陌生的雨,也无法编造一个完美的可以无冤无仇就讨厌他的理由。

  我莫名的觉得不公平,好像被雨抢走了郑智薰二十年的人生;好像都没见过那个在努力实现我对他所有愿望的郑智薰,世间对他留存的记忆就统统变成了另一个名字。

  好像所有的时光都会压缩成为微不可言尽数略过的前言二字,所有经过都仅仅为了形成那场飓风。

 

  蝴蝶只是扇动翅膀,把首尔最后一丝夏天的风卷到德克萨斯的沙漠。

 

  从此我在他的人生中也只会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对于他的以后的大好前途来说,那些陪伴的时间,那些促狭的喜悦,可能不值一提。

  或许我会存在于他不断增加的恋爱次数的总和里,或许我们也可以算作一种恋爱也不算的,微妙的如绷紧的膜一样紧张又脆弱的亲密关系。比起真正有始有终的爱情,比起甜蜜痛苦那样层次丰富的情感,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酸涩的味道,柑橘那样似有若无的幽微香气,汁水却会让眼头和心口被蛰伤般阵阵作痛。

  按照高中时期对于整个人生的比例,只能算作短暂相遇过而已。郑智薰对于我无论多么不可忘怀值得怀念,也不过是我人生中形状最漂亮的一块疤。大约横亘在心房的位置,隐蔽到无处可寻,但牵动就是致命伤。

  事到如今彻底做陌生人反而更好,哪怕他会以Rain的名字真正如天气般时刻闯入我视野。记忆的沙滩反复被冲刷,渐渐也会把这个身份才当作他的主人格。

 

  对于大韩民国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

  外面大厦的大屏幕上在播放国家的骄傲Rain。手机打开移动网路的话会看到浏览器的最新推送是Rain谈论高中时的初恋。

  如果再点开这条新闻,会看到文稿写着“Rain对初恋的回忆:‘10年前我高中的初恋对象,是一个有着白皙皮肤和黑色长发的女孩。我现在还会时不时想起她。’ ”

 

  对于是社会人的我,今天也是和每一天一样的最普通的一天。

  为了通勤匆匆踩在商业群的街边,天命般赶上没有预兆只是簌簌降落的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偶尔碰到过这种伴随彩虹来临的雨,下得凶急不过往往也很快就收声,没有去顶雨的必要,安静待一阵就好了;就那样忙不迭奔到附近的屋檐下避雨,和人们站在一起,因为拥挤所以并不是让人舒适的距离。又能怎么样呢。

 

  想着这种状况最好还是看向别处,所以垂眼看到花丛边犹在翻飞无处可逃的灰蝶。

  大概挣动几次后被雨丝淋穿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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